【楼诚】明日隔山岳5（END）
那天，他们三个人分别驾车去51B行星放置大气监测气球、土层探测器和行星车。
三人分开越来越远的时候，Machine突然通知他们撤回，有沙尘暴来袭。而且因为大气监测气球数量不多，他也无法确定强度和方向。Machine在通讯器里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定位，是他们三个人最快的居中聚集地，开拓飞船会飞去那里等他们。
阿诚开车在红色的尘雾里飞驰。Machine在显示屏上帮他调整行进路线和方向。车上的视频传输到飞船，一寸寸地图被飞快地拼凑出来。
阿诚说：“像在打游戏，点亮新地图。”
“你可没法回城复活。”Machine说。
“你打过游戏？”阿诚说，“你有自我意识我理解，可你为什么要玩人类的游戏？不无聊么？还是你其实是人？”
“看路！好好开车。”Machine说。
巨大的风暴席卷而至。这里的大气是甲烷和氨，因为恒星热量不高，大量的气体冻结成冰块和雪，一层层酥脆的灰色冰壳覆盖在星球表面，偶尔有地热从孔窍里喷薄而出，带出几十米高的白色气雾。现在因为风暴，这些气雾漫天飞卷，重重击打在行星车的隔离罩上。
阿诚哼着歌，狂飙着油门，在风暴里左突右冲，他在唱：“北风北风呼呼，雪花雪花飘飘，小手小手搓搓搓。”
Machine说：“闭嘴。”
阿诚大笑起来。
三个人总算是在风暴肆虐之前全部进入开拓舰。Machine立刻开启了防护机制，整个飞船变成了一个铜墙铁壁的缩头乌龟，一头扎进冰层里。
三个人坐在舰桥舱里，听着外面地狱烈火一样的声音。Machine给每人泡了杯咖啡。
沈阳舰长连声感谢着喝了一口，然后喷了一地，说：“大哥，你连咖啡渣都没过滤啊。”
Machine沉默了一会，说：“我没有泡咖啡的程序，回去我跟Moss要。”
天津舰长说：“没事，我们自己泡吧。”
阿诚在厨房里找了个滤网，凑合着把三杯咖啡过滤了一下，加了糖和奶，想了想，又加了点奶油。
因为大部分能量都拿去作防御了，舰艇里面所有的非必须设备都停了，只在舰桥当中开了一个取暖区域，开着灯。
外面狂风呼啸，地动山摇。三个人端着三杯高糖高脂肪的饮料，围着取暖灯坐着。天津舰长拿着本电子书在看，沈阳舰长睡了，阿诚在发呆，然后抬头问天津舰长，在看什么。
天津舰长没回答，把电子书递给他。阿诚看了看，是一篇几十年前的博士论文，作者，王天风，舰队原来的AI总工程师，老王。
阿诚看了看，有点不知所云，讲的似乎并不是AI或者计算机，而是讲生物细胞的信息传递方式，神经传递、化学递质，以及和电信号的兼容讨论。
王天风的论文结语里，言之凿凿地预言，生物细胞的信息储存量，绝对不会低于石墨烯制造的微晶芯片，而且能量利用和信息传递速度同样超乎想象。
他有点探寻地看看天津舰长。天津舰长笑笑，仰面躺着。他们头顶的防护罩还是透明的，能看到火红的沙尘和风暴在席卷来去。
天津舰长对阿诚说：“用人类的大脑作为计算机的晶片。其实舰队似乎对新行星开拓不大热心，地球已经被太阳吞噬了，这么多年我们习惯了流浪，偶尔和其他几个舰队通讯一下，表示一下大家都是地球人。剩下的，就是采矿，吸收能量，舰队有聚变核反应堆，能够种植、生产，一路上的天体能够提供各种各样的原料，我们只要控制好人口出生和能量消耗，就可以一直流浪几千年，哪怕去织女星云都有可能。”
阿诚不答。
“但是这样，我们，还是地球人么？”天津舰长问他，“我们越来越像是一路吞噬的怪兽。什么都吃。有时候，连自己都吃。越来越残暴，越来越像野兽。如果再不抓住这颗行星，我们人类会变成什么样？”
阿诚笑笑，斟酌着说：“我一直觉得，你好像，特别想死。”
天津船长笑起来，把毯子往身上拉，闭着眼睛说：“彼此彼此。好像只有我们几个还在坚持要开拓新行星，我们不能退。哦，其实还有machine。它说它也不退出。”
风暴过去，开拓飞船回到母舰。休整了几天之后，总指挥把他们几个人召集起来，说Machine已经挑选好了搭档。
总指挥看了看他们三个，斜着眼睛偷看了一下阿诚，然后把一份职位调动的电子函推到了天津舰长面前，他说：“Machine挑了你。”
天津舰长站起来对着总指挥敬礼。
阿诚在旁边突然扬声问道：“为什么不是我？”这话很无礼，而且这音量也不知道是在对总指挥说，还是对着别人说。
没有人回答他。
总指挥说：“服从命令。解散。”然后走了。沈阳舰长看看阿诚和剩下的天津舰长，有点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，最后也走了。
阿诚坐在那里没有动。天津舰长看着他，点了点桌子说：“开拓新星毕竟很危险。你跟着主舰队休眠几年，还可以…..”阿诚抬头对他笑笑，说：“多谢好意。”
他站起来出去，然后横冲直撞地去了武器舱，用了紧急权限，强行打开了武器库，拿走了自己的激光枪。
Moss的显示屏跟在他后面问：“明诚舰长，非战斗时间调用武器，请解释原因。”
阿诚不说话，把激光枪扣在手里，一路去了空天母舰的停机舱，走进开拓飞船，走进自己的房间，锁上了门。
Moss在个人生活区没有行动权限，他在主系统里对Machine喊：“Machine！Machine！他现在有严重的自杀倾向。明楼先生！”
“我看到了。”Machine说，“乱喊什么。”
阿诚关上房门，坐在椅子里，然后把激光枪打开保险，顶住自己的脖子。
他顿了顿，用力吸了一口气，就要叩动扳机。
后面有人推了他一把，抢过激光枪。阿诚回身去夺，被那人推着肩膀扑进床里，两个人对面望着。
明楼。
是明楼的4D摄影，无数微尘一样的纳米机器组成的明楼。这么多年，一直陪在阿诚身边，说着固定的话，做着固定的动作。他从来没有这样凝望着阿诚，眼睛像燃烧的灰烬，落满了飘忽的烟气。
“是你吧。”阿诚摸着他的脸问。
那边的明楼已经把枪的保险关上，才发现能量囊已经被阿诚清空了。
他转头想看一眼阿诚，却被合身抱住，搂进了阿诚怀里。
明楼手撑着床板，免得压到他。但其实纳米机器人的聚合，没有什么真实的重量。
“为什么？”阿诚问他。
明楼顿了顿，否认已经没有什么意义，他只能不说话。
两人长久地拥抱着。最后明楼说：“我想看着你，好好活着。但是，我不希望你看到我。”
阿诚看着他，摇头说：“不可能的。”
明楼吸气，点头：“是的，不可能。”他站起来，说，“去看看我的服务器吧。”
那边，知道出乱子的总指挥，还有天津舰长、沈阳舰长他们也跟着过来了。
几个人看见阿诚手里拿着一个纳米机器人的储存盒子，前面走着幻影一样的明楼。
明楼对一脸愕然的总指挥说：“总是要知道的。”
他们到了服务器舱门前。舱门无声地滑开了。里面只是很普通的一排排高压缩晶体片。再往里面走，却不是总机，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缸，里面浸泡着，一个人类的大脑。那个大脑的皮质表面，喷淋着石墨烯和微晶体的涂层，一层层闪光的电路运行其中。
阿诚看着那个大脑说：“老王，王疯子，他的论文说过生物细胞的信息储存量，绝对不会低于微晶芯片，而且能量利用和信息传递速度同样超乎想象。”
总指挥在旁边叹息，他极度疲惫地说：“在暗物质星云里前进的那几年，没有新的材料，王天风还是在试验，‘新材料’。”
沈阳舰长难以置信地问：“所以他杀人取脑子？”
站在旁边的明楼笑起来：“杀人不至于，这个办法成功率太低，做出来能做什么用处都不一定，杀人性价比太低了。老王管这个叫‘废物利用’。可惜老王那个疯子，死得连个渣都没有剩下，不然应该让他自己也试试。”
总指挥说：“所有能回收的，牺牲人员的大脑，都被老王试过了。能在营养液里活下来的不到十分之一，活下来，还要熬过无休止的神经痛、熬过抑郁，和机器联通的关口，神经接触。。”总指挥摇着头说，“我只能答应他们每一个，”他斟酌了一下，“每一个，人，他们可以随时随地，退出这个实验。”
明楼在旁边笑了笑。
阿诚摸着铿锵作响的额头，脑子里一遍遍想起那天，Machine对总指挥说的话：“你怎么老喜欢说，你随时可以退出？我不退出。”
他说：“开拓计划，我不退出。”
他还说，“我必须站在这里，我不能退。”
他说：“我想看你活着，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。”
阿诚手里拿着那个纳米机器人的盒子，对着缸子里的大脑点了点头，想要转身走开，但是只迈了一步，就直挺挺倒了下去。旁边的明楼也跟着烟消云散，飞回了盒子里。
几天之后的开拓者计划，最终是确定了两名船员。天津舰长改任开拓者号舰长。上海舰长明诚任副舰长和领航员。两人会长期脱离主舰队，前往51B号行星培育新生物圈。
开拓者号AI依然叫Machine。
无论如何，我们不能退。
后续：阿诚在舰桥里说开点音乐？然后又出来“一首～赞歌。我歌唱每一座～高山。。。。。”
天津舰长拼命挥手说：“停！还有你们两个，下次声音能不能小一点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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