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春花

脑洞很大,自娱自乐

诗歌与芭蕾终将毁灭(十五)

阿诚送大伯父出去,然后返身进了明楼的书房。

明楼抬眼看看他,问:“你怎么安排的?”

阿诚说:“苏州最方便卖的,是一家洋行的仓库和一家绸厂,我交代了,无论是谁来问询事务,马上报告我。苏北老家的伙计,已经全部让他们去苏州等着。”

明楼点头。

“还有,”阿诚说,“我派人盯住了大伯父,他家里,还有他的司机。”

明楼抬眼看看他,冷笑了一下,说:“很好。”

 

老宋一直觉得,王天风就算是疯子,也是个阴测测的文疯子。这两天,照老宋副官的话说:“油菜花开了吧?”王天风这两天十分暴躁,连戴老板的安全工作,都布置地气咻咻,说:“南京那么多能人,要我这里来保卫他?徐老板也没那么……”

老宋赶忙用眼神制止了他往下说。

王天风喘了口气,问:“毒蛇在做什么?”

“在家待着。”

“待着?他姐姐被绑架了?!他在家待着?他在干什么?”

老宋腹诽了一下,人家姐姐明明能救出来的时候,你在干什么呢?

老宋帮毒蛇解释:“他也没闲着,不过我他看忙着安抚董事和客户,主要是操心家里的生意。”

王天风继续咬牙。

老宋说:“事已至此了,既然戴老板要看毒蛇的能力,那他来之前,我们也不能做什么”

“谁说不能做。”王天风突然又成了阴测测的文疯子,笑着对老宋说。

老宋脸皮抽了抽。

 

在上海,白俄黑帮手里的地盘,也不过就是法租界两三家不大入流的夜总会,还有外白渡桥埭的一个珠宝店。

那家珠宝店店面小而且狭窄,灯光晦暗,柜台里卖的东西长年累月没有动过,托盘上一层的灰。真正的生意是要到后面去,老板会一脸严肃地拿出一盒盒珠宝,告诉客人,这是某某伯爵的祖传,这是某某子爵当年阔的时候,从巴黎拍卖会买来的,这是某某公爵成年礼的时候沙皇赠送的,等等等等。

“都怪该死的叉叉叉叉。再也没有贵族和骑士了,也没有真正的艺术和芭蕾了。”老板会把盒子郑重的交给你:“满地都是暴发户,他们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珠宝的艺术。”

其实落魄贵族变卖家产,只是个比较好听的托词,这些珠宝的真实来历十分可疑,但是客人们会因为便宜而三缄其口。

那天,一个穿着体面风衣的中国青年进店来,说要看一下彼得洛维奇公爵的戒指,这是个暗语,意思是来人是经过介绍而来的买家。

店主看了看青年,又问了几句,关于他们“共同的朋友”。青年对答如流,神色放松而且有点不耐烦,说要赶在晚饭前拿到项链:“那个女人没有耐性的。”

店主微笑起来,点头起身,带青年去后堂看珠宝。

 

结果那天,白俄的珠宝店被洗劫一空,店主被枪杀。

 

明镜身上穿着一件红色蕾丝重叠、撒满了廉价香水的裙子,她靠坐在一把硬木的躺椅上,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子里的人。

屋子里是几个神情激动的白俄男人,用俄语大声争论着什么。有两个人,一边争论一边开始要动手打架,坐在当中的谢廖沙咆哮着,把他们呵斥开。

有一个穿着无袖旗袍的俄国女人走进来,怯怯地看着屋子当中的男人们,然后贴着墙边绕到明镜边上,用英语问她:“你害怕么?”她不等明镜回答,说:“害怕的话我们去外面吧。”

明镜神情憔悴地点点头。

女人搭着明镜的胳膊,把她拉起来往外走。

谢廖沙抬眼看看她们两个,没说什么。

 

女人带着明镜到了外面的房间,那里是个昏暗的大厅,靠墙有一个吧台,桌椅都陈旧而布满灰尘。

女人扶着明镜坐下,啪地打开了大厅的吊灯。明镜愣了一下,整个大厅的门窗和装饰都是彩色的玻璃,地板是暗色的柚木,居中有大理石的雕塑,配着辉煌多层的吊灯,居然是个很气派的地方。

“好看么?”女人欢快的说,仰面在灯光下转身。她个子很高,单薄的旗袍其实显得她四肢粗壮,但也衬托出腰肢纤细。配上尖削的脸,是一个很有异国风情的美女。

“好看。”明镜是说大厅。

“就像old time。”女人说。

“你也是贵族?”明镜问。

女人自嘲地笑笑:“其实我没见过家里有钱的样子,都是,听我父亲说的,可他也死了。没有封地,没有财产,没有沙皇,我只剩下一个贵族的名字了。”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索菲亚。全名是索菲亚*彼得罗夫娜*斯塔谢耶维奇,”女人微笑着看着明镜,“我还去过法国。”

“哦。”明镜点头,“巴黎么?”

“对。”索菲亚继续微笑着,眼神慢慢有些阴狠,“听说您的弟弟也在巴黎?”

明镜笑笑,不置可否。

 

那几日南京路上开跑马会。沙欣大厦的老板,老沙欣,养的赛马得了头奖。老沙欣给所有员工放假三天,又大开酒会庆祝。明楼和大伯父也被邀请在列。

阿诚帮明楼拿着外套,把邀请函递给门口的迎宾,又送上了一大盆花篮,祝贺老沙欣的赛马“辛巴达”夺冠。

明楼已经进了大厅,拿了一杯香槟。

老沙欣正在台上举杯,请大家尽兴。老头是个犹太人,年纪大了,头发灰白,满脸的雀斑,层层叠叠的眼袋眼皮里面,湛蓝的眼睛却依然狡黠。

阿诚进来,站在明楼身后,说:“来了。”

明楼点头。

大厅那一边,大伯父穿过几位宾客,向明楼靠拢过来。

他举着酒杯说:“明楼啊。”

明楼说:“伯父。”

“阿诚你也来了啊。”大伯父兜着圈子和他们俩打招呼。

阿诚半鞠着躬说:“大伯父。”

“唉唉唉唉”大伯父应着,然后凑到明楼耳边想说话,明楼退了一步,说:“您说。”大伯父还想凑过来。阿诚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去拿酒。

大伯父看阿诚走了,也就不往明楼耳朵边凑了,问:“那个,明镜那里,一点消息都没有?”

“没有,您那边呢?”

“哎。”大伯父叹气,“都怪我呀。”

“您也是病急乱投医。”明楼说。

“苏州那里呢?”

“阿诚已经安排了,但凡有个外国人去苏州,就有伙计会来汇报了。”

“好,好好。”大伯连声夸奖。突然又问:“你,你有没有见过汪家那小姑娘?”

明楼转头看了他一眼,说:“没有,她去湖南读书了。”

“读书好,读书好啊。那,汪芙蕖那里?有没有关于明镜的什么消息?”大伯父继续问。

明楼笑起来,嘴唇抿成一线,说:“我去拜访过。”

大伯父东一榔头西一锤的,还想问什么,大厅里突然想起一阵掌声,他们两个转头,看到老沙欣拉着一个矮个秃头的外国人上了台,非要请他说两句,那个人卷着大舌头讲了个笑话,大厅里的人都笑起来。老沙欣和他抱成一团,亲他脸颊。

“这是谁啊?”大伯父问。

明楼摇头说不知道。

这个时候,阿诚拿着一个碟子过来,里面是两朵卷成玫瑰花样子的火腿。明楼拿着叉子吃了一口。

大伯父转身和边上的一个红发女人搭讪。

那女人是理查裁缝铺的老板娘。一家子爱尔兰人,又白又穷,但是热爱穿得光鲜体面,参加各种社交。当然她能在租界里混,也不止做衣服这个本事,还兼职着租界里的包打听。

老板娘在说:“听说那人是沙欣先生的老朋友,在汉口开茶厂的。”

大伯问:“老沙欣这么用力介绍一个人,少见啊。”

老板娘表示大伯真有眼光:“其实啊,那个人想把汉口的工厂和洋行搬到上海租界里来。说内地太乱了,到处都是敲竹杠的兵。”

“听口音是俄国人。”大伯犹豫着。

“嗯,说是个俄罗斯伯爵,哎,俄国人么,张口就来,农奴的儿子都能说自己是大公。”

大伯父在边上叹了口气,说:“哪里都是俄国人。”

老板娘想起来大伯在白俄身上吃的亏,善解人意地为他端了一杯香槟。

租界里的人,现在对着明家有点敬而远之,也只有这几个不怕麻烦的包打听,愿意和大伯父说话。

 

明楼静静地站在角落里,望向那边。

 

阿诚拿着一杯金酒站在明楼身后,他也看着老板娘和大伯父相谈甚欢,然后举杯抿了一口,说:“这酒不错。”

明楼转身看看他,顺手拿过杯子也喝了一口,点头同意。

然后明楼抬头,发现阿诚在发愣,说:“你想喝再去拿一杯。”

“那我去给你拿一杯?”

“不用。”明楼把剩下的酒喝完,阿诚伸手接过杯子。

 

老沙欣现在拿着酒杯在四处与人寒暄。

他转头看到了明楼,明楼微微点头致意,老沙欣有点促狭地眨眨眼。

 

伯父穿着平常不穿的长衫,戴着帽子,鬼鬼祟祟走在曹家渡口的路上,反反复复转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他。

然后他用力跳上一辆电车,拿帽子遮住脸,坐到后排角落的一个椅子上。因为帽子挡着,他没有看见,阿诚慢悠悠走上了电车,扫了一眼他的座位,找了个前排的位子坐下。

 

到了地方,大伯急慌慌下了车,三绕四绕,毫无章法地在街上乱窜,最后窜进了一家咖啡店里。

阿诚早就发现,他是绕着这家咖啡店在转圈。干脆先进来,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,点了一杯咖啡。

阿诚搅着咖啡,有点无奈地看着大伯还在窗外慌慌张张,最后下了很大决心走进了咖啡店。

 

店里面,靠着楼梯转角的一排卡座是最角落的地方,而且靠窗。阿诚特意没有坐那里。果然,大伯父一进来就直奔了那里的卡座。

阿诚再慢慢坐到卡座附近,招侍者过来,点了一客牛排。

 

阿诚听到有高跟鞋的声音走过,然后一个欢快的女生,用英语说:“明先生。”

“唉唉唉唉。”大伯含糊地应着。

阿诚一愣,这个声音是……

“索菲亚啊。”大伯说,“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呀!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索菲亚语调无辜的说,“谢廖沙就是个混蛋。”

“那,那明镜怎么样?他们打她了?谢廖沙有没有,有没有……”

“没有,没有,我在照顾她,她很好。”

大伯叹了口气,说:“那就好,那就好,只要人没事,钱没关系的,你们要你们拿去,卖债券卖厂没关系的。破财消灾,我们明家有钱。可你们现在到底要干什么?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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