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楼诚】送别（2）-望春花

阿诚坐着船回里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，街道上有些萧条。几个游荡的人在暗处盯着阿诚看。
阿诚裹了裹外套。那是一件工装外套，很脏。他也没有带什么好衣服去克鲁索。他的住所在里昂大学的附近，明楼帮他租的，已经付了半年的房租。
阿诚为了省点钱，找了一个合租的上海学生，对方付给他一半的房租，而且这一个月，他不住，也是付一半。只是阿诚有个要求，如果这一个月有人找自己，要及时和阿诚联系。
每次明楼打电话给阿诚，都是那个学生接的，然后阿诚晚上的时候打回过去。虽然有没有露马脚，阿诚也不确定。

阿诚到了房间门口，敲了敲门，只是提醒一下里面的人，他来了。然后掏出钥匙想开门，但是门马上就开了。阿诚看着里面的人愣了愣，说：“大哥？”
明楼本来是打算发火的，但是迎面看到这么一个胡须拉杂，面色委顿的人，衣服还脏兮兮的，胸腔里的火气一时就熄了。
但他还是一声不响地示意阿诚进来，然后自己坐到房间里唯一一张沙发上，双手十指交扣着，盯着阿诚看。
阿诚十分的累，顺势侧坐在边上的小矮柜上，一条腿伸长了点着地，说：“大哥。”
“到底去哪了？”明楼缓了半天，还是换了个平静的口气。
“克鲁索的一家厂里。”阿诚说。
“去挣那个语言班的学费？”明楼这两天，其实很不相信阿诚室友的转达，四处问了一遍，也早打听明白了。
阿诚点头。
“干嘛不来找我？打个电话就行。”明楼说。
“学费也没多少钱。”阿诚笑笑，“就当去工厂体验一下，我不是还在您的面粉厂里做过质检？”

明楼欲言又止，阿诚却靠过来，拿起了明楼手边的茶杯。水里的茶叶在杯子里静静地旋转着，完全没有展开，明楼明显是拿凉水冲的。
两个人对视了一眼，阿诚说：“大哥你坐会，我去烧点水。”
明楼点了点头，但是看阿诚有点蹒跚地往厨房走，叹口气，拉住他的胳膊，说：“你坐着。”
他把阿诚按在沙发里，自己去厨房烧水。
过了一会，明楼拎着水壶出来，手里还有一截硬得能打死狗的法棍。他把法棍扔给阿诚，给他泡了一杯热茶，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双拖鞋来扔给阿诚。
阿诚缩着腿，往前倾着，几次想要站起来，都被他摁了回去。
阿诚换上了拖鞋，喝着茶，用力嚼着面包。
现在换明楼坐在矮几上看着他，瞪了几眼，想让他知错，但是阿诚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。
明楼等了半天，没听到那句“大哥我错了。”有点胸闷，又看他快把一长条面包全吃了，劈手拿了下来，说：“少吃点，这东西不消化。”
又抬手摸他脸：“几天没刮胡子了？洗脸了么？”
阿诚偏头躲了躲。明楼的手指顺着面颊，滑到脖子下面，戳着锁骨说：“瘦了，半年白养你了。”
阿诚哼笑了一声说：“大哥你倒是髀里肉生......”
明楼看看这气氛是没法教训了，叹口气说：“起来，我们出去吃点正经东西。”
阿诚其实只想躺倒睡觉，但他也知道今天不陪着明楼聊聊，过不了这关，只能说：“我去洗个澡，换身衣服。”

他撑着手站起来，去浴室磨磨蹭蹭洗完澡，换了衣服，刮了胡子。等他香喷喷地出来，却没见到明楼，他愣了愣，左右转了转，觉得有点不妙。
阿诚喊了两声大哥没有回应，他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，一个多月的辛苦和麻木，仿佛攒到了这一瞬间迸发出来，他嘴里发苦，头上都是汗。
大哥，大哥，大哥，大哥我错了，大哥你去哪里了。
阿诚六神无主地打开门，穿着拖鞋往楼梯下跑，下到第三步，他突然停住了，你要干什么？你要去干什么呢？
阿诚慢慢慢慢往后退，他已经清醒过来，明楼不会去哪里，他会回来的。然后呢？然后一头扑到他怀里？说我错了，以后我会来找你要钱，毕业了之后跟你回上海，做你一辈子的，忠诚的仆人？可靠的管家？
我愿意的，阿诚知道自己愿意的，可，明诚不愿意，有姓氏，有名字，有着胡思乱想的少年知道自己现在成了两个人。
阿诚抬起头，不，我不愿意。我愿意站在他身边一辈子，但不是，那个样子站在他身边。

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，那种慢慢的，拿脚掌踩着楼梯沿的声音，阿诚从十岁住进明家，就能从任何人的脚步声里辨别出来，那是明楼的脚步声。
明楼正沿着楼梯慢慢上来，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木质楼梯间带了些局促感。阿诚没有像平常一样，反射似得，跑下去接着他手里的东西，只是定定地站在门口。
明楼也觉得些不对，他在楼梯螺旋的阴影里抬头看看，突然笑起来说：“不听话，越来越没规矩了，还跑出去打工，是不想花我的钱？翅膀硬了？”口气并不算太愉快，习惯性地带了些日常的威压。
阿诚心里根深蒂固的恐惧感潮水一样涌上来，他瑟缩着，想要走下去。但是，不。阿诚一遍遍对自己说，没事的，没事的，忤逆这个人是安全的，他不会打自己。
阿诚突然冲口而出：“大哥！我不想做你的仆人。”
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着，阿诚的心仿佛漏了一拍，明楼能明白么？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，刚才那冲口而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明楼沉默着，一步步走上来，门口的煤气灯光跳跃着，照在他脸上，表情有些呆滞。
明楼手里还拎着个纸袋，他看到眼圈发红的阿诚，吃了一惊，问：“怎么了？”又嗤笑了一声：“哭了？”
阿诚顿了顿，说：“洗澡洗太久了。”

明楼看着比自己矮一头，还没有完全长开的少年，慢慢伸出手，摸着他的头，然后笑起来，把他拥进怀里，说：“我从来没想让你当我的仆人。你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，你是你自己，你不用老是想着，我要做什么，我喜欢什么。”
阿诚的头抵在明楼肩膀上，巨大的眩晕让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。
“看来让你来法国确实没错。”明楼拍拍他的背，把他推开，示意进房间里去，接着说，“不过你也别这么纠结钱的事，你就不能像明台一样，觉得我就是天下第一可爱，谁都该对我好。”
阿诚噗嗤一声笑起来。